【轮回之室】 另一个结局
竹子写在前面的话：有人跟我反映说不接受上一个结尾，好吧，我承认那是我凌晨一个人难受得实在不忍心砍最后一刀所以强行加的happy ending…果然…就算是作者也没有办法强行扭转一个已经发展了的人物的结局，而且…虽然说出来有点不人道，可是悲剧果然还是美的吧…
总之这个才是原版的结局，就写作角度讲当然比那个要好，但是不想太虐心的人也可以不接受。文章前面都是一样的，只有最后结局不同，为了阅读的完整性我一并放上来。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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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渡山上，一页书正在打坐，破风声呼啸着从山下快速穿来，睁开眼，素还真一脸冷冽地站在自己面前。
“见过前辈。”微微行了个礼，素还真继续问道：“前辈，他人在哪？”
“你问谁？”一页书不为所动，“素还真，你难得来吾云渡山，一上来就要如此声势逼人的吗？”
“前辈莫要再回避了！”素还真内心焦灼，也顾不得许多：“苏元是被前辈带走的是不是？前辈，吾明白你对吾的关心和担忧，但是此事素某此意已决，还望前辈莫要阻挠！”
“素还真，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一页书分寸不让，“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素续缘！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你到底想置苦境于不顾到什么时候！”
“他可以是！”面对自己最亲近的前辈，忧虑着自己最珍贵的孩子，思及二十年前的那次失败，素还真难得地有些失控。
“只要这一次的转魂成功，他就可以是！续缘就可以活过来！就算付出些代价，但是吾依旧可以为苦境做事，吾并没有要置苦境于不顾！”
“你是说，你魂魄的主体受制于黑暗势力，还可以化出分身来维护维护苦境安宁吗？素还真！你一向思虑缜密周全，别告诉我你不明白这样做的风险，若是你被他们控制甚至同化，你知道这会给苦境带来多大的风险！这些事情，你现在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吗？你的冷静自持呢？你的大局观，你的求道之心，慈悲之心呢？都可以为了一点私情抛之脑后了吗！？”一页书这些日子以来心中亦是煎熬，但是他曾许诺过那人不会让素还真承担代价，他无论如何不能失信，何况苦境也不能承担这个代价。
“一点私情？”素还真心中的焦躁和怒火突然如被冰水灌下一般，颤抖着后退几步：“前辈真的觉得，这件事可以用‘一点私情’这么轻易的话一带而过吗？”
“素还真…”一页书心中亦是不忍，但他明白，此刻若自己也不坚定，事情就真的无法收场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这些年你对武林诸事不管不问，无论如何，你心中的悲痛也该过去了，身为正道领袖，你不该让自己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何况续缘…续缘他也不会愿意见你如此自苦…”
“过去了…怎么能过去呢？”素还真声音颤抖，“续缘是吾亲手杀死的，不管多久，这件事怎么能过去呢？采铃她…她在地下有知，又怎么会原谅吾呢？前辈，吾何尝不知此举的风险？可是父子天伦，素某对他人幼子尚且长存怜悯之心，这血脉亲情你让素某如何割舍？何况续缘是采铃最后的牵挂，吾早已亏欠采铃许多，她在世时吾不能让她开怀，反而受吾连累，受尽苦楚，难道吾要让她在地府之时依旧终日以泪洗面吗？前辈，这是素某私情，可吾若是成了连自己亲生儿子的死也无动于衷的人，前辈还敢信素某会为这苦境安宁而奋不顾身吗？何况如今苦境人才济济，素某不作为主导而退居幕后出谋划策亦无不可，千百年潮来潮去，功成又何必在素某一人？二十年前吾已经错过一次机会，前辈，这一次，你变成全了素某吧。”
一页书叹息：“素还真，你该明白，你说的吾都明白，所以今日既然阻你，吾的立场也很明确了，无论你说什么，吾今日都不会让你带走苏元。”
听闻此言，素还真手中掣出折扇：“若前辈坚持不肯通融，那素某今日也只好硬闯了。”
“怎么？这是要与吾相杀了？”一页书也提高了警惕。
“素某不愿与前辈为敌，无论如何，前辈都是素某的良师益友，吾对前辈的情义从不曾改变，但是前辈有前辈的立场，吾也有吾的坚持，若前辈执意如此，吾也别无选择。”素还真不愿退让。
“哈，”一页书一扬拂尘，周身气势凛然，“那便言尽于此吧。”
语毕，二人急速运起真气，云渡山上顿时尘土飞扬。正当僵持不下之际，一刀一剑划破长空呼啸而来，带着一道旋风直插入地下，将二人分隔开来。
“素还真！一页书！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点啊！别动手别动手！”循声望去，原来是屈世途气喘吁吁地带了叶小钗急速奔来。
“呼呼…”好不容易跑到了跟前，屈世途赶紧扶住了腰大口喘气起来，“老了，老了…真是跑不动了，”另一只手拍着叶小钗的肩说：“就说你得跟来吧…多亏我有先见之明…”
“啊啊。【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叶小钗皱眉看着一页书和素还真，这些年他一直隐居二重林，对武林诸事了解不多，但他了解朋友们的为人，如今闹成这样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
“叶小钗，你来了也好，素还真打算把自己的魂魄抵押给黑暗势力，你帮吾拦住他。”
叶小钗疑惑地看向素还真，他的印象中好友从来不是个轻言牺牲之人。
“前辈话只说一半难道不有失偏颇吗！”明显感觉到一页书言语间的“恶意报复”，素还真气恼又无奈。
“啊？【到底发生什么了？】”
“是续缘…”素还真头痛地揉了揉眉头，“吾想重复二十年强的计划但是前辈不允。”
“……”叶小钗沉默了，他对二十年前那件事记忆犹新，当年素续缘身死，从战场上回来后素还真就一直不太对劲，刚开始大家认为那是因为他失去的是素续缘，所以才会比往常更加悲痛，他只是需要时间从悲痛中走出来，谁知情况竟然越来越严重，到后来他连素续缘的尸身都不许人动，一直冰封在一个棺木之中。不久之后，竟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可以让素续缘魂魄回归的方法，问他怎么得到的，他缄口不言，只是兴高采烈地准备复生计划。他们一群人心有疑惑，费劲力气才查出素还真与冥界边缘一个叫做轮回之室里的人做了交易，以自己的魂魄作为代价，替换素续缘的魂魄，并得到了魂魄回尸重生的方法。当时苦境刚过嗜血者的危机，一切形势还不明朗，众人虽有意见上的差异，但也断不可能任由他胡来。只是当他们知晓一切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素还真的计划即将开始，没有更多时间留给他们进行更详细妥帖的思考，只能硬闯祭坛毁坏了术法的过程，谁知争执间出了差错，素续缘的魂魄受到波及，竟是被毁了一魂二魄，剩下的魂魄也不知散往何方了，素还真自那日之后就许久不曾现身武林，那时武林局势已经稳定，也没有什么大的危机，众人心中亦有愧疚，于是便不曾去仔细寻找他，只想等他冷静之后再说，如今一晃已经二十年了，之前就有听到素还真重新出现的消息，本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是二十年前事件的重演。
“叶小钗，你今日也要阻吾吗？”素还真有些疲倦地笑笑。
“……”叶小钗依旧不语。
固然，他决不希望素还真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但是扪心自问，若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孩子们身上，他会放弃哪怕一丝希望吗？不能，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从前的金少爷，金小开，早就让他明白了，亲情是自己在世间无法割舍的珍宝。他一辈子失去太多了，太多太多了，他可以不在意武林给他的荣耀，可以不在意自己背负的名声，可以不在意自己所受的苦痛，但是他不可能在孩子们痛苦挣扎是无动于衷，更不可能无视他们的死亡。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所以他无法强求素还真，无论他心中多么不愿好友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
其实叶小钗印象中的素还真与别人都不同，他也是个红尘中的重情人，所以才更能明白素还真的多情，所有人看到苦境首领的冷静自持，他却明白冷静外表下，那颗凡人的心是如何一滴滴渗着血泪，忍着剧痛，用时间的针线粗糙地缝合。往常的素还真都能挺过来，继续他的大道之行，但他不是没有失控过，就像当年为了风采铃，为了一页书，为了…自己…他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原因让素还真如此失控，以至于不计后果，但是他明白，那背后一定是最深刻的苦痛，素还真从不会无缘无故地放弃自己，但和人们印象中的不同，叶小钗知道，他从来都会为情放弃自己。
何况这次的起因是续缘，又何况当年为了救自己的孩子，素还真牺牲了素续缘…
他的好友曾为他牺牲了这么多，叶小钗希望他能安好，却不觉自己有阻止他的理由和资格。
叶小钗的沉默众人都看在眼里，素还真松了一口气，一页书却是冷笑：“看来今日只有吾来做这个恶人了，叶小钗，你也要帮他对付吾吗？”
“啊…【再没别的方法了吗…】”
“若是有，如今又何必闹到此种地步。”素还真叹息。
“…如果吾说有呢？”一页书的话让所有人惊讶。
“有什么方法你早说啊！”屈世途看看氛围，这时才插上来说话。
“前辈此言何意？”素还真并不相信一页书会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的立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主动放弃复活续缘。”一页书看着素还真的眼睛说道。
“前辈，吾应该说过，吾不可能…”
“素还真，”一页书打断了他的话，“如果可以，吾真不愿意这样…”
“前辈到底要做什么？”素还真不明所以，但是心中升出莫名的不安。边上的叶小钗和屈世途也疑惑地看着一页书。
一页书并不理睬他们的目光，只是对着竹林说到：“吾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可以出来了。”
“沙沙，沙沙。”竹林发出轻响，众人移目望去，一个身着青衣的少年的身形慢慢显现。
“续缘…”素还真见到朝思暮想的人，提步便想上前。
“先生。”苏元极为礼貌地行礼，淡漠而疏离。“先生唤错我的名字了，我叫苏元，不是素续缘。”
“你…”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素还真愤怒地望向一页书：“前辈！你…”
“这不关一页书前辈的事，”苏元上前一步，挡在一页书面前，“前辈什么都没有说，是您的孩子，素续缘告诉我的。如今苏元什么都明白了，我不求苟延残喘，只望先生放过我吧。”
“你…你在说什么…”素还真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先生，事到如今不必再掩饰了吧。”苏元情绪激动起来，“苏元根本不是活着的人，对吗？当年我尚在襁褓中时，被亲生父母丢弃在破庙之中，那个寒夜风中就已经被冻死了，谁知机缘巧合，素续缘散离的两魂和五魄上还带着术法的残留，竟是附在了我刚死去的躯壳当中，只因他的魂魄残缺不全，我尚未来得及离体的灵魂便被他寄生了，这些年来，我靠着您当年术法残存的灵力支撑这个身体，而他的灵魂寄生在我的身体内，终得不散，先生，您想要的不就是我体内素续缘最后的魂魄吗？可如今二十年过去了，他的魂魄早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先生既要强行将我们分离又想要护他周全，我必然不得善终，可是先生可曾想过，苏元亦是无辜孩童，这么多年来被强行留在这世上不得轮回，先生，您真的要对我赶尽杀绝吗？望先生放过我吧！”说着，竟是对着素还真跪倒在地，深深俯下去重重地叩首。
“你这是…做什么啊？”素还真依旧处在震惊之中，“续缘…你这是做什么啊…”
“素还真…你别这样，这孩子也是可怜…”屈世途有些不忍，出言相劝。
“他在撒谎！！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素还真积累的焦躁和愤怒一下子爆发出来：“那个孩子的魂魄早就被同化了！今天这具身体里的就是续缘的魂魄！虽然是不完整的，但是他就是续缘！你为什么…为什么…”
“素还真，我知道你心痛，但你别这么蛮不讲理…”看着好友如此，屈世途有些难过。
“是你们不了解事情！若非如此，他身上哪来的邪气！若非那个孩子的魂魄被续缘的吞噬不得转生，他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怨气在！续缘的的魂魄当时早就不完全了，若是续缘的魂魄被同化，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素还真，”一页书出声道：“你既然明白续缘的魂魄当时残缺，就更该明白他被吞噬的可能更大。”
“续缘是什么修为！就算是残缺，那也是两魂！对方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孩，即便是完整的灵魂，他又怎能完全吞噬续缘！”素还真边说着便走近跪在地上的苏元：“你站起来！你站起来跟我说话！为什么这么跟吾撒谎，你！…”
话说到一半，素还真脱力一般地向后退，被叶小钗一把扶住。
“你有使出同样的招数了是不是？续缘，你…”素还真抬起颤抖的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人：“你对爹亲，真残忍…”
“……”苏元依旧趴跪着，头深深地埋下去，看不清容颜。
“当年就是这样，当年嗜血者的时候，你是有意识的，对不对？可逆多么了解吾啊？你知道吾若还有一丝可能必定会救你，你也抓住了爹亲的软肋，知道吾不可能为了苦境众生放过任何可能的威胁。所以你才隐瞒一切，你故意促成我们的决斗，目的不过是要死在吾的手里，你想着不连累吾，不连累苦境苍生，可续缘你可曾想过亲手杀死你，爹亲心里是什么感觉？”
伏在地上的身形微微晃动。
“你如今故技重施，你不想背负祸害武林的责任，不想让爹亲为你和朋友们产生矛盾，更不想让爹亲为你付出代价，你也清楚爹亲绝对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去故意祸害别人的性命…所以你要演这么一出，你要吾心甘情愿地放弃你，可是续缘，续缘，你可曾想过你这么做，爹亲是什么滋味？”
素还真走近苏元，蹲了下来，一手扶住他的肩，继续说道：“还是你以为吾会就这么信你？这么多年了，你当年为什么一心求死，你真以为爹亲查不出来？”
苏元抖得更厉害了。
“吾这么拼命地要你复活，吾儿就不曾细想过原因吗？当年你去世后不久吾便开始调查你转化为嗜血者的原因，佛剑前辈那里吾早就去过了，也拿到了你写的那本《嗜血年纪》，嗜血者本是苦境大劫，你们两人可算得上逆天改命，佛剑前辈后来邪兵卫入体，更加之后种种磨难，几乎丢了性命。老天又怎么会放过你…可说到底…吾儿若不是为了让吾复活而去守护那朵梵莲，三十年后，又怎么会东躲西逃，苦苦一人支撑在世上，看尽人间苦痛也只能苟且偷生…若非吾大意泄露生辰八字…若非吾连累你…续缘又怎么会宁愿被吾亲手杀死也不远泄露半点实情，只怕累吾愧疚…终究是吾连累了你…吾不曾护住你的母亲，最后竟是连累你受尽苦楚还要为吾考虑…续缘，爹亲…你让爹亲怎么能心安？你让爹亲如何不救你？”
苏元只是低着头，身子不住地颤抖。
“你抬起头，续缘，你抬起头看看我，你知道爹亲有种种软肋，爹亲放不下苦境，放不下百姓，放不下战友…可你怎么就不曾想过，爹亲也…放不下你…你把自己的性命和苦境做了衡量，你怎么就不曾想过，在爹亲这里，你们从来不是轻重衡量可以比较出的？续缘，你抬头，你抬头看看爹亲，爹亲这些年很思念你…”
自出生以来，他从不曾听过父亲这么多真情实感的话语，一句“思念”，终究是压垮了素续缘内心最后的防线，抬起头，对上了面前自己原以为再不能相见的双眸，泪水早已决堤，素续缘哽咽着扑进了素还真的怀里。
“爹亲…爹亲…对不起，对不起，可孩儿真的没办法，没办法…”
一句“爹亲”，多少个日夜沉沦在痛苦和自责煎熬中的思念，终于有了尽头，素还真不语，只是紧紧抱住朝思暮想的孩子，任凭他的泪水在自己的怀中肆意。一只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包容了他的委屈和恐惧，消解了所有的故作坚强。
叶小钗欣慰地看着相拥的父子，屈世途偷偷摸了摸眼泪，只有一页书，默默别过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
“续缘，你听爹亲的话，随吾去完成整个术法，爹亲可以救你的，吾一定会救你的。”素还真紧抱着素续缘不放，好像怀里的人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爹亲…”素续缘听着父亲的话语，心如刀绞，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不是没有想过失去自己会给父亲带来什么样的痛苦，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也从不曾奢望过，自己的离去竟能带给素还真这样巨大的打击，他蜷缩在父亲怀里，觉得父亲周身被一股巨大的感情漩涡紧绕着，那些他从不曾说出口的，最最深沉的情感，如今就这样，从他微微颤抖的身形里，从他哽咽的话语中喷薄而出，带着海浪般磅礴的压力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窒息。
素续缘心底此时仿徨而无助，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可以笑着开口，可以和素还真说“我答应你”，然后父亲会救他，他们可以一起回家，回不夜天去看望娘亲，和她一起说说这二十年分别间的事，曾经有多少苦痛都不要紧了，因为那些年的一切都会成为他们口中的笑谈，一带而过。让悲情的过往全部消散吧，他们会有长长的未来可以期待。
但他不可以，事到如今，早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没有未来了，可父亲还要走下去。素续缘很想哭，想嚎啕大哭，为了自己已经看的到的尽头，更为了父亲面前的永无止境。
但他现在一滴眼泪都没有了，他身上的邪气还在一点点侵蚀着他，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记得自己是谁，甚至没有多少时间记得感情是什么了，他必须要在那之前让父亲打消复活他的念头，否则，他不敢想象素还真之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爹亲，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已经够了…”他终于张开了嘴，声音干涩。
“不够！你一日不能回来，那便永远不够！”眼下素还真一点一不想去想素续缘说的话代表什么意思，他只是执拗地坚持自己的想法，续缘可以活过来，一定要活过来。
“爹亲！您不要再固执下去了！”素续缘狠了狠心，“父亲总是为苍生牺牲，难道续缘就没有救天下之心吗？《嗜血年纪》也好，梵莲也好，续缘当初这么做并不是为了爹亲，而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若今日爹亲执意为了我做出于苦境不利的事，那要置我当初的牺牲于何地？素续缘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苦境的罪人！父亲，我已经害了这身体原来的主人了，求您不要让我再造更多的孽了！”
“这是…你的真心话？”素还真颤抖着放开素续缘，“你就这么，不愿意回到吾的身边？你，你真觉得爹亲做的这些事反而害了你？”
“父亲！孩儿现在邪气缠身，痛苦不堪，即便您真能救回我，难道父亲要让孩儿重复多年前天下第一的悲剧吗！？”
素还真听闻此言，惊得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低头沉默不语。
“续，续缘啊…素还真他只是想救你…”屈世途毕竟不忍看自己的好友如此心伤。
“续缘明白，也很感激父亲对我的厚爱，但是续缘真的累了，我不想再留在这人世受尽苦楚，更不想因自己害他人痛苦，父亲，求您了，放手让孩儿走吧，不要再让你我增加更多无意义的负担了。”
素还真依旧不说话，叶小钗有些担忧地望着他。素续缘有些心急地望向梵天，后者明白素续缘的被魂识引出的意识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但眼下素还真不说话，他也不好下最后的决定，便开口道：“素还真，你都听到了，现在你的决定呢？”
“素某…素某…”素还真阖眸，再睁眼时厉声说道：“吾不管你说什么，今日，都必须先跟吾走！”说便伸手去抓素续缘，素续缘暗道不好，向边上闪躲，险险错开了身，下一瞬，梵天便已扬起拂尘，挺身隔开了素还真。
“素还真！今日是在吾云渡山，你莫要胡来！”
“前辈真正不肯放过续缘！？”
“吾放过续缘？”见素还真执意不肯冷静，一页书又怒又急，“你给我清醒一点！今日没有人不肯放过续缘！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
素还真不答话，一掌直劈而去，一页书的性子又怎会退让分毫？一出招便是“大梵圣掌”，霎时间，云渡山上飞沙走石，杀气凛冽。
叶小钗和屈世途见此，亦是心急如焚，想上前分开两人，又明白事情至此，二人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即便劝架也是无用，何况此时他们帮那一边都不对，只能莫要查收。
正在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办时，叶小钗突然看见素续缘正紧紧揪住衣领，靠在岩石边大口大口喘着气，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叶小钗急忙上前查看。
“啊啊？【续缘，你怎么样了？】”
素续缘不答，只是艰难地喘着粗气。
意识到素续缘的情况不对，素还真也急忙停了攻击，闪身到他身边查看。细探脉搏，这才惊觉邪气蔓延之势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这是…怎么会，你，续缘你，你是在放任邪气侵蚀你自己吗！？”
“爹，爹亲…”素续缘一只手紧紧攥住素还真的衣襟，一只手按在胸口，艰难地说着话：“对不起，对不起，续缘今日才意识到，我的选择让爹亲难过…”
“别说了，别说了，吾只要你好好的，那些都会过去的…”
“不行了…爹亲，来不及了，爹亲…咳咳…”素续缘说话的喘气声越发粗重了起来，“我的时间要到了，爹亲，求您别恨我，别恨我对您这么残忍，求您，为了孩儿好好活下去，好么？求您…”说着，一边紧握胸前的衣襟，一边痛苦地弯下腰去。
“续缘！”素还真急忙输给他一点真气想帮他缓解，可当素续缘的气息略略平稳，再抬起头时，素还真的心如被扎了一个冰窟窿样，寒入骨髓。
“…先，先生…？”苏元刚反应过来，便挣扎着要摆脱素还真的手，“先生答应过苏元不会再出现了的！你放开我！放开我！！”边说着，便双手环住自己，恐惧地盯着素还真，哆哆嗦嗦地一点点把身子往后藏。
“你…”素还真突然觉得好累好累，精疲力竭的感觉，自从采铃身死，他许多年不曾有过了，如今那种令人恐惧的无力感竟是再次席卷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素还真，吾曾问你若有一日他邪气爆发，自身痛苦无比，你当如何？你该知道，他被邪气影响太久，精神本早该崩溃了，当年…难道不是这样吗？如今，你还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吗？”一页书走近素还真问道。
“吾…”素还真根本不敢再去看苏元的样子，一页书却再不给他犹豫的时间，一击将他击出数丈之外，抓住苏元便化光遁走了。待素还真想要追上，云渡山金光乍现，阵法层层叠叠将里面的人包围起来。那两人的身影，再难寻觅。
耳边呼啸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素续缘睁开眼睛，面前是雕梁画栋，九曲回桥，亭台流水，千灯夜明。
“多谢前辈送我回来这里。”
“其实我倒不觉得你的母亲会希望你把最后的地点选在这里。”
“哈，是呢，让母亲看着，是续缘不孝，但是即便早历经生死，我也只有回来这里，才稍稍觉得能够安心接受死亡。”
一页书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静静站在一边。
“您说，爹亲刚才信了吗？他信了我没有素续缘的意识了吗？”
“有了上次的教训，吾想他该不会这么轻信才是。”
“哈，”素续缘轻轻地笑：“前辈，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父亲…”
“……”
“他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一次又一次利用了他的软肋去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的确是我…太过自负，自以为是为父亲和大家着想，但却不曾想过带来这样的结果。”
“当时形势如此，你也并没什么选择。”
“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但是续缘在想，若是重来，我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决定放弃自己？会不会愿意为了父亲赌一次活下来的机会？”
梵天依旧只是听。
“我本以为我没这么重要，我觉得我的死可以让苦境安宁，也可以让父亲不那么纠结的话，那就让我牺牲好了，本来我就是来报恩的…可我满足了我内心的自以为是的正义感，却把所有后果留给爹亲承担…前辈，死总是很容易的…背负着一切活下去，总要更艰难一些…”
“这个选择的确是当时最稳妥的方法，并不能说就是你轻贱了自己的性命。”
“是吗？”素续缘自嘲地笑笑，“我之前一直以为，为爹亲牺牲自己就是我的孝顺了，如今…前辈，我真是觉得有些后悔了，只可惜，都来不及了…”
说着，素续缘向梵天深深作揖，说到：“前辈，二十年前是我拜托前辈一定阻止父亲乱来，才让前辈和他对立许久，前辈重诺，更兼此次愿意帮我完成随后的心愿，此恩此情素续缘无以为报。等我走后，还希望前辈讲事情始末告知家父，能和他重归于好，莫要让续缘的事情坏了你们的情义。”
“这件事你不必担心，吾自有分寸。”看着面前的青年，一页书素来平稳的内心终也泛起阵阵涟漪：“吾现在是用你的魂魄去净化那个孩子的怨气，等你们和魂魄结合成一个完整的灵魂，便可再入轮回了，只不过，续缘，你该明白，到那时你早就不是自己的灵魂了。”
“前辈，既入轮回，何苦执着于前世种种？前辈是佛理大家，世间诸多别离苦痛早就看破，实不必为续缘心疼。”
“你如今虽做不到无挂碍，但能如此想，也很好了，最后当不会受许多苦楚。”
“那续缘借前辈吉言。”
停了一会，一页书说：“你融合的时间也该到了，吾便留你一人在此吧，你父亲若是发现了我的踪迹，也该快到了。续缘，就此别过了。”最后看了素续缘一眼，梵天便不再回头，往不夜天外走去。
“续缘拜别前辈。”他身后，素续缘最后郑重一礼。
等梵天的身影不见后，素续缘坐在灯火通明的庭院里，看着院中的亭台楼阁，轻轻地说：“母亲，最后了，陪陪续缘吧。”说着便闭上了双眼。
当素还真最后赶到时，不夜天内烛火全熄，只见到一团团萤火簇拥着一缕魂魄消失在远方。
苦境。
异识为祸。
屈世途自从收到了素还真的绝笔，这些日子来没日没夜的奔忙，异识被人放在素还真的心脏里，想要救他必须进行换心手术，如今诸事皆备，只差雪峰芥子不曾得到，为了这件事，屈世途费了许多脑筋。
穿过琉璃仙境的后院去取药，转头间看到了那个被封了许久的院子，屈世途停在那里，静静地看着。
‘要是你还在，雪峰芥子的事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续缘啊，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摇摇头，笑话自己真是老了，要是那孩子还在，现在还不得为不知跑到那里去的素还真心急死，算了算了，这样也好，也好…
可回忆的阀门打开，一切便停不下来了，屈世途还记得那日的素还真冷静得可怕，他在一片漆黑的不夜天做了整整一夜，回来后便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回归了武林。
这些年素还真从来不提素续缘，也从没有人敢提，所以当时齐天变跑过来问他时，他几乎惊掉了下巴。
“喂，我听说我兄弟有个儿子？我怎么之前从来没听过？”
“哈！？”屈世途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素还真，他有个儿子是不是？”
“谁跟你说的？”
“他自己啊！我问他会不会生孩子，他很得意的跟我说他有个儿子。”
“……以后别再在他面前提这件事了。”屈世途留下一个一脸茫然的齐天变就走了。
“啊？为什么？诶！你回来说清楚！喂！”
想到这里，屈世途忍不住又打开了那个被藏在书柜最深处暗格里的那个盒子。
里面是颂祷词。
所有的白纸上，只有一句话：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屈世途还记得那年祭日，凄冷的黑夜里，木鱼声伴着颂祷，一遍又一遍，在空荡荡的院落回响。
可错过的，失去的再不会回来了，即便百世轮回，终究不可再得。
一切悲叹和追忆，不过枉自挽留心中一道幻影，梦醒后，再无迹可寻。
他素还真又能怎么样呢？武林还在等着他，百姓还在等着他，战友还在等着他…
他将所有的愧悔和苦痛写在一张张白纸上，死死锁在匣子里，然后继续前行，永无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