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路系列】长明灯 一
·素续缘中心
·三十年后背景
·ooc都是我的锅，他们属于自己
“古籍记载，东岳庙往下的十层台阶，供奉着十殿阎罗…那是死去的人最后都会去的地方。长明的灯光，指引着最后的归途，这是无论怎样都不会迷失的…亡者之路。”
——《子不语》
梦里看到了那条河，那条长长、长长的河流，长到没有尽头，长到似乎要这么永远、永远地流淌下去，无生无死，亘古不变。他孤身一人站在冰冷的河流中，那时河水不过没过他的双膝，却是刺骨的冷。周围都是漆黑的，分不清天和地，只有河面上，那些随着水流，一盏一盏从他身边飘走的河灯，明明灭灭地在荡漾着的水波里，映照出他那苍白的面容，也刻出了他孤寂的身形，只是一眨眼，灯飘走了，那黑色的水流便席卷上来，将他吞没了。
他安静地站着，雕塑似的，看着那河灯从他身边飘过又渐渐飘远，一盏又一盏，汇集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汇聚成了一条光河，那光河的尽头，立着一盏长明灯。
忘川引渡，长明归途。
刚开始那几年，他只是站在刺骨的河水里看着，看着。想着这一盏是谁，那一盏又是谁。记得那人生前豪放不羁，如今的河灯倒是精美华丽；这一盏宫灯方方正正的，倒是合了他素日里直来直往，棱角分明的个性；那一盏怎么如此微暗呢？可还能安全渡往彼岸吗？…
还有爹亲…那最初的一盏，第一次梦见忘川时的那一盏，白色的莲花灯，坠着好看的宫穗，温黄的烛光，明亮而温暖。他站在那里看着，那莲花灯也不飘走，就隔着这么点距离，来来回回在河流中打着旋。
‘不要，爹亲，续缘不要。’他那时心里是这么想的。
‘续缘懒得很、笨得很，天下这担子，孩儿担不起。爹亲不要放心交给孩儿吧，您回来好不好？’他在心里哀求着。
那灯并不能言语，依旧在有些湍急的水流中打着旋，逆着水流，向他那岸靠过来。水流竟是变得湍急了，那白莲灯被水流冲回原地，再朝会飘，又被冲到更远些的地方，一次又一次。
“爹亲！你走吧，你走吧！”终于在梦中哭喊出声，素续缘双手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勉力才对着那河灯挤出一丝笑容
“方才是续缘糊涂、任性，爹亲你放心，续缘会承接自己的天命的，续缘一定替您好好守护苦尽千千万万的生民，您走吧，安心走吧…别再回头了…”
话说一半，早已泪眼婆娑，看不分明，朦胧间之间那个黄白色的光点依旧在不远的地方打着旋，似乎是想要靠近他，一遍又一遍。
“爹亲！你走啊！走啊！”看着荷灯的烛火越来越弱，素续缘心内焦灼，竟是兜起衣襟，使劲推着那水流，试图让那荷灯飘远些，再远些。
那白莲灯像是看见了他如此，在汹涌的水流中转啊、转啊，终是慢慢地向远方飘去了，一尺、十尺、百尺、千尺…素续缘就这么看着，看着那莲灯再不能分辨，看着那光点同其他的河灯一起，汇成光河，再分不清彼此，看不到前缘。
“呜…”
终于跪倒在冰河之中，失声痛哭。
再后来，他早已经习惯了每当有人死去，梦中便会出现那忘川，他看着一个又一个洁净的灵魂，随着河流飘向不知在何处的彼岸，飘向他们共同的归途。
又过了十几年，他便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些河灯一起，向着那盏长明灯，慢慢地走，只是每次走不了多远便从梦中惊醒了。他不甘心，就追逐着那些河灯，年复一年地走。
‘快了，快了。’他想。
又一次梦中，河水已经浸没到他的脖颈。他想就这么一头扎下去，永远地沉入这黑暗中，再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再不用去思考世间的一切，就让他这么安静地、孤独地，沉入这冰冷的水底吧。
“续缘叔，续缘叔。”
耳畔传来孩童的声音，河水、河灯渐渐变得透明，渐渐消失无踪。
‘别走！’他不愿醒，伸出手，想抓住什么，不管是什么，温暖的河灯也好，刺骨的河水也罢，让他抓住些什么吧，不要再这样了，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抓不到，只落得孑然一身，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续缘叔，醒醒啦。”孩子的声音依旧在响。
他一顿一顿地睁开眼，看到了那个被他接到人世的孩子。
乱世医者难寻，年幼的孩子在艰苦的环境的下更是不易存活。早在这个孩子之前，他已经有五个哥哥姐姐，不曾满岁便去世了。幸运的是那对夫妇后来碰到了素续缘，终是在无尽的奔逃中保住了这个幺儿的姓名。
‘是幸还是不幸呢？’见到这孩子的第一眼，素续缘曾这样想过。嗜血族猖獗，苦境武林倾颓，平民百姓不是被抓取当人畜养了，就是凄惨的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活下来的，十不存其一，这样的时世，生者、死者，谁才是更幸运的那一个，谁又说得清呢？
只可笑自己是不能死的那一个，最可笑自己是只能看着别人去死的那一个。
“古小六，你可是又淘气了？怎么不在里面待着？仔细一会你阿娘又要骂你。”悄悄隐去一身冰冷的死寂，素续缘笑着，温柔地问那孩子。
“就是被骂了才出来找你的。”孩子鼓着脸，气嘟嘟地环抱着双膝靠在他身边。
“哦？那跟我说说，你又是怎么惹你娘亲生气了？”素续缘端坐起来，少年不识愁滋味，孩子们好好坏坏的心情，都是这末世里奢侈的调味剂。
“我跟阿娘说，想要学武功，想去打那些臭瘪三的吸血怪物！结果阿娘就骂开了！说我不识好歹，说我自己不要命，还要连着她的命也交出去！续缘叔，我怎么就要她的命了！要是能赶跑那些怪物，大家也就不用这样受罪了不是吗！为什么不让我学武！为什么不能去跟他们打！”孩子的脸上布满激动的红晕，两个小拳头紧握着，在空中挥舞，像是随时都会冲出去，豪气地干上一架。
“你呀，也太小看嗜血者的能力了。”素续缘拉住孩子的手，放回他的膝上。“那么多武林前辈都拿他们没办法，你一个人去了又能怎么样？”
“但我想为我爹报仇！我不能像个畜生一样每天东奔西逃什么都不做！”孩子绷着脸，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小六…”素续缘叹息这抚摸他的背。‘报仇…吗？’
“小六，你…你也明白，你阿爹去世后，你阿娘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续缘叔明白你的大志向，但是你也该明白，对你有危险的事，哪怕只是有可能性，古伯母现在也受不起，更何况是去和嗜血者战斗这件事，她现在身子不好，你该多体谅才是。”
素续缘知道，小六这样长在乱世里早熟的孩子，这些话他都懂。可眼下，除了这些肤浅的开导，他也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很多事，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小六沉默地低着头，半晌才窝到他怀里说：“续缘叔，我想家了。”
“你家在哪呢？”换个姿势，让孩子靠的更舒服些，素续缘摸着小六的头问。
“我也不知道，我打小就跟着你们一起天天的逃命，不过我听我爹娘说过，他们以前住的家可好了，连床和软和的被子都不缺呢！说是还有个院子，里面架着葡萄藤，栽着小青菜，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阿爹还给阿娘扎了个秋千。你说，等这日子过去了，我还能住上那样的屋子吗？”
“嗯，肯定能。”秋千啊…记得有一年回去，不夜天的后院里也多了一架秋千，也不知那人是打哪听来，又是跟谁学的。只是那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定然不是出自屈伯伯的手就对了。
也是…涉及娘亲的事情，爹亲什么时候假手过他人了？小小一架秋千，载着的，也是情啊。
“其实…住不住漂亮屋子也不很要紧啦。”小娃儿两眼放空，望着岩洞外的星空。“只要能和娘亲一起，再给爹亲好好立个墓碑，那儿不是家呢？”
爹娘在的地方就是家…
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想的。
‘这世道是怎么了？’他问自己。
怎么天地茫茫，就剩下自己一人形影相吊了呢？
“续缘叔，我听说你爹爹也是大英雄！他也是打吸血怪的时候战死的吗？”古小六转了个身，趴在地上，两只脚翘起来，双手撑着下巴，抬头扎着眼睛看着素续缘，眼里满是兴奋和好奇的光芒。
“他啊…不是，他为了解除武林的磷菌之患，和罪首覆天殇与九渊之巅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那那个什么蝠什么的…很厉害喽？有吸血怪物厉害吗？”双手撑起，小娃儿满脸不可置信。
“是啊…逼得爹亲与他同葬岩浆之中，的确是…很厉害了…”素续缘看着茫茫的夜色，双手紧握着。
‘若不是当年爹亲深中死咒，又怎么会…’
“续缘叔，你别难过了。”孩子坐了起来，小大人似的拍拍素续缘的肩膀。“嗯…怎么说的来着？这叫英雄死得其所！刘大叔就是这么夸我爹的！他说我爹不会想让我伤心，小六想续缘叔的爹亲也不会想让你伤心才对！”
“哈…”素续缘把孩子搂在怀里。
“那个人啊…伤心不伤心的，他要做的事，谁又能阻得住呢？他从来是个殉道者，便是百死，犹未悔也…小六，你续缘叔伤心也好，难过也罢，都是这个结局啊…只恨我自己没有办法在他还在的时候多帮帮他，只能等他死了，替他守一线希望罢了…”
“殉道者？这是什么意思啊？”难得孩子听清楚一个陌生的词汇。
“就是说一个人愿意为了某个理想或者信念，付出自己的性命的意思。”素续缘轻轻摇晃着身子，哄着怀里的孩子。
“那…续缘叔这样的呢？”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古小六有些困惑的抬头：“我听刘大叔他么说，续缘叔是无论如何不能死的，这样也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吗？”
摇晃的身子一顿，孩子的话像是一根尖刺直戳心房。那些故去的人面容，无数次怒火中烧想要拼命却只能被迫逃命的时刻，眼睁睁看着好友、同道死亡却又无可奈的时刻，无数的滋味翻涌上心头，又自己被硬生生压回去。
好一会，方才小声地开口：“也许…是吧…”
再次开始轻拍孩子的背，素续缘笑着说：“不过呀，你续缘叔我算是命好，别人殉道都要以死明志，我却是得活着，无论如何，多少人死在我面前都得活着，多少人为我送命都只能看着…看着看着…就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你说，我那些个朋友亲人，是不是一个比一个狡猾？哈。”
“续缘叔你别这么笑，”孩子把头埋得更深一些，“看得难受…”
“哦？”有些自责自己把不好的情绪带给了孩子，素续缘换了一个温暖的笑容：“抱歉吓着你了，要不续缘叔给你讲故事，就当赔礼道歉好不？想听些什么？”
“想听…”孩子思考了一下，突然抬起头说：“我想听续缘叔的故事！”
“我的？”素续缘是真的有些惊讶，那么多年来，大家问的多是父亲的故事，或是几位有名的前辈，再不然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八卦，鲜少有人问他的故事。
“是呀，因为我想了想，虽然我还是想做那样战死的英雄，但是续缘叔这样的人，小六也觉得非常的了不起！也是小六的英雄！所以小六想听听续缘叔的故事！”
“我的呀…可这没那么好听哦…”素续缘笑着闭上眼睛。
‘说吧，说吧。’心底有个声音在响。‘就快到了，就快结束了，说吧，说吧…’
“也好，”素续缘睁开眼，轻声的说：“就当是个告别的仪式吧，至少，还能有人知道我存在过。”
“啊？续缘叔说什么？”小孩子似懂非懂。
“没什么，”素续缘这次笑得灿烂。“不过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哦，做好听一夜的准备了吗？”
“嗯！好！”
久远前的时光伴着眼下的漫漫长夜，嘀嗒嘀嗒地走；异界的烛火微弱的亮着，生的意念随着故事的流逝缓缓地燃尽。
引渡忘川，归途长明。
=====================================================================竹子关于殉情这件事的后记：
一直想写末日时期的续缘，却不知该怎么下笔。最近被朋友推荐，看了《昭和元禄落语心中》，被菊比古那种在绝望和希望中挣扎着生存，期待着和落语在最美的时候殉情，那种悲凉、带着死亡的气息，却又带着温度以及绚烂的美丽的人生，深深地震撼、感动。所以想着三十年之后，那个失去了一切的续缘，也会带着这样的心境生活吗？也会渴望着死亡的来临吗？那时的他，又会怎样回望自己的一生呢？
这世间再没了我的归处，没了等待我，或是让我等待的人，在这绝望与孤寂中，一步步向着忘川走去吧。长明的灯光指引着归途，一如我心，在无尽的绝望与黑夜中，夜夜长明。
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