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蓑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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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大事【一】

*素缘父子亲情现代AU

*想法来自同名歌和友人点梗“久别重逢”

*ooc属于我,他们属于彼此

 

我工作的疗养院坐落在一个南部的边陲小城,地方虽是破落了些,但因来这里疗养的多是达官显贵,各种现代设施倒也一应俱全。我当初是被可观的薪水吸引过来的,本打算赚上笔钱就离开,结果这地方除了娱乐活动太少了些,别的都让我这个三分社恐七分懒的人觉得十分惬意,便干脆把这个有志青年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小地方当做了自己的小窝住下来了。

 

能住进这里的人,光是“富”是不够的,还记得当初签正式合约时,政/审这关弄得我不厌其烦,当时就知道,在这儿做事,还是少听少说为妙。万幸,这点子拘束我都在金钱上得到了足够的补偿。

 

从成为正式员工到现在,三年了,我手里就只有一个病人,他从没提过自己的真名,只说自己诨名叫“牡丹莲”,让我们都这么叫他。我之前跟他开玩笑,说:“这又是牡丹又是莲花的,只听过叫人‘花花公子’,可没听说过叫‘花花大爷’的。”

 

周围的大夫、护士就跟着一起笑,他也不在意,反笑我们,说小姑娘脑子里就记得花花公子了,小心被人家骗去了,可没地方诉苦去。

 

我们又起哄笑他:“什么年代了,谁占谁便宜还不一定呢!您要是年轻个几十岁,说不定还得防着点我们这些小姑娘呢!”

 

他也不恼,笑着摇摇头,又继续俯身下去画他的画——一个藏在箱子里,只露出大花脸的孩子。

 

笑归笑,我心里是很感念他的,这老人性子好,从不曾给我气受,说话做事都是温温和和的,很让人舒服。他很爱干净,身边还有一个管家,许多本该我做的事情便都被他们两个人做了。我看着手里几乎减了一半的活,曾不好意思地提出把工资减一点,老人没答应,说让我得空了陪他聊聊天,画些画也就是了。每次看着有的同事被跋扈的主顾弄得身心俱疲,我就觉得这些都得算是恩德,该好好记下,所以之后凡是我能做的,能帮的,我都尽心尽力去做。

 

只有一件事是我帮不了的——探亲。

 

来探望老人的人并不少,最常见的除了他那位管家之外,还有一位僧人和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武师。每逢中秋,重阳之类的节日,他们常协伴前来,偶尔还带着几个年轻人,听说是那武师的家人。这两位只要一到,老人就格外开心,连饭都能多吃下去一些。这段日子以来,老人的病情加重,身子逐渐消瘦下去,我便格外盼着那二位能过来看看他。可他们来的次数却少了,想想也是,年纪大了,走动自然越来越不方便了。

 

其他零零总总也来过许多人,都是些朋友、后辈之类的,没有一个是他的家人。就算是过年,也没有人来接他,我曾不小心看到过,老人站在二楼雕花的红木窗前,痴痴地立着,看着那些来接人回家团聚的车子,一辆、一辆地开走,直到全部的笑语被鸣笛声裹挟着向远方散尽,直到黑夜静谧的幕布从空中滚落下来,遮蔽了一切的光,一切的色彩,他还在那里站着。

 

我那天在楼下,躲在假山的后面,死命地捂着嘴哭了很久。

 

做我们这行的,迎来送往的是活人和死人,冷眼旁观着的是病床前的人性,真情实感实在是要不得,不然先崩溃的一定是自己。

 

我这下可是麻烦大了。

 

不幸中的万幸,我对思考实在没什么耐心,过了几天就被自己的活跃的思维给搅得烦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动真情怎么了?大不了我就认个干爹,陪着他老人家,等给他送终了我还守三年孝呢!

 

当然,我一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不能一下子冲到人家面前去大吼一声:“我实在太心疼您了!要不您做我干爹我陪您养老吧呜呜呜呜呜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画面有多尴尬,老人家身体不好,万一再被我吓着就得不偿失了。

 

我只是从一个两耳不闻八卦事的人变得会去主动探听老人家的过往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最终探听到老人家原来是个孤儿,几十年摸爬滚打成了当年叱咤风云的大佬,只不过,是涉黑的。因做着这样的行当,仇家多,他年轻的时候妻儿就被人害死了,后来帮派分裂,自己唯一的师弟也跟他分道扬镳,他在海外流浪多年,直到被查出患病才回国,可能是想最后要落叶归根吧。

 

我听了更加觉得不可思议,那老人温文尔雅的模样,让我实在很难去把他和那样跌宕起伏的人生联系在一起,震惊之后又更觉心痛,想起之前他告诫我们不要被“花花公子”迷了心,他这个“花花大爷”竟专情到丧妻之后再未重娶…还有他望着那些人家团圆时的眼神,他笔下画的孩子…

 

丝丝缕缕汇聚到脑海中,我像是看到了老人那从不曾在我面前显露的一面,孤独而隐忍,执拗又坚韧。

 

事情到此,我就不想再细究下去了。这些故事几分真、几分假,后面又藏了多少沉重的过往,酿着多少不能开口的回忆,我一点儿也不想了解。糊涂一点儿好啊,没那个力气和才智,世事哪能皆洞明?还是糊涂一点好。

 

只是我不再去打听了,老天爷却偏叫我听。那是夏天的一个雷雨夜,我安顿好了老人正准备离开,外面一道雷劈了整个天幕直贯下来,然后就是几声连续着、爆炸一般的轰响。

 

老人从睡梦中惊醒,一把把被子掀开,身子都没稳住就要从床上下来,我赶忙去扶他:“您慢一点!只是打雷了,没事的啊。”

 

“续缘!”老人好像在叫谁的名字,“我要去看看续缘!”

 

“您在说什么呀?”他挣扎得厉害,拼命想要往门外走,我只能分外小心,边搀着,边拦着。“您要找谁?我帮您打电话叫他来好不好?外面要下雨,您不能现在出去……”

 

“你干什么拦着我!我要去看看续缘,他对这儿不熟,采铃又不在,他一个人睡会怕的,我得去找……”

 

老人突然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我,像看到了什么此生最不可思议的东西,我不敢说话,等了半晌,他才缓缓转过头去。我从他一点点冷下去的神情知道,他认出这里是哪儿了。

 

“先生,”我轻声唤他,心里满不是滋味,“我扶您去床上,您歇一会儿吧。”

 

“啊…噢,好。”他只是木然地应着,任由我把他带回床边,扶他躺下。

 

“我…帮您把屈先生叫来吧?”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小心地询问,屈先生是最熟悉他的人,若此时他要倾诉些什么,屈先生比我合适。

 

“不必了,”老人闭上了眼睛,仰头把整个身子倚在靠垫上,双手合十搭在腹前。“不必麻烦他了,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可是您……”

 

“回去吧。”依旧是温和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起身向他告别。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人突然出声了:

 

“他叫续缘,我的孩子。”

 

我呆在原地,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事情,可眼下这样的情景,我着实不知该作何回应。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和他的母亲都很爱他,我现在很…想他。”

 

我回过头,不确定自己是否在黑夜里看到了他眼角的一滴泪,又或者那是我自己的想象,老人千疮百孔又坚毅无比的心,早不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去表达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自己怎么离开的也剩模糊成一团的残影。唯一记得的,是自己的心像是被扎进了什么螺丝,一圈一圈的拧紧,钻心的疼。

 

之后我们谁都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日子一天天正常地过,老人的病情最终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每天能下地活动的时间越来也短,几乎没有办法再吃什么东西,连喝水都艰难,但他依旧是儒雅而精神的样子,说话也还是温柔的,不带一丝颓废和恐惧。

 

这却只让我更觉得难受。

 

我打定了主意要陪老人到最后,好好送他走,屈先生许看出了些我的想法,劝我说之前的工作都做得很好,生死有命,叫我不必觉得内疚。我不想去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只是坚持操办一些本不该我管的事情,屈先生后来也就不说什么了。

 

那日,我按时去探望老人,心里盘算着今天该怎么哄着他多吃点东西,前几日到能吃下去些干菜蔬磨成的粉,昨天又闹着吃腻了,一天下了只喝了几杯水,这样可不行,还是要和屈先生一起在菜谱上想想办法才好……

 

车子驶到门口了,我才突然发现今天外面来了个陌生的面孔,那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宝蓝色的高领毛衣和深蓝色的牛仔裤,臂弯上搭着件浅灰色的针织外套,整个人看起来简单,干净又利落,文绉绉的像是个大学教授之类的知识分子,他正背靠着车门,微微仰头望着二楼的窗户。

 

就是那扇老人曾经站着往外望的雕花红木窗。

 

我停下车,走过去问他是否找什么人。走进了发现这人周身一股淡淡的中草药香,非常好闻,让我一下好感倍增,想着这位应该又是老人的哪位高徒前来探望师傅。

 

他看着我,浅笑了一下,客气而有些疏离地说自己是来探望家人的,只是许久未见,这才有些踌躇。

 

“探望家人?”那该是迷路了走到老先生这里了吧,我心里想,便问他:“您可能是走错了吧?请问您叫什么?家人是哪一位?我是这里的护工,可以帮您联系一下直接带您过去。”

 

“没错,就是这里。”他的声音很柔和,笑容却又淡了许多。

 

“我的父亲住在这里,我叫续缘,素续缘。”

 

‘我的孩子,他叫续缘。’

 

那个雨夜的惊雷,撕开了时间的缝隙,一下子重重地砸进了我的大脑,轰鸣不断,一片花白。



*【居然没能写到续缘和素素见面orz......真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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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的后记:

还记得《浮生梦》第三章,我在后记里写要为在南京治病的爷爷祈福,一眨眼,分别就要来临了。

 

父亲说爷爷熬不过这个冬天。

 

国庆回去看他,一直精神矍铄的人,瘦得我几乎认不出来,整个人坐起来的时候,内衣就紧紧地贴在身上,看不到一点肉,像是内脏全被掏光了,只剩个架子。他的眼睛和那对标志性的招风耳,一下子大得吓人,我几乎不敢看他,又强迫自己像往常那样去看他。

 

他不是个标准意义上的好人,他曾经赌博,酗酒,在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要我们拿钱给他去赌。他贪小便宜,不听人劝,被社区里卖保健品的骗了许多次还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他抠门,小气,每次接我跳舞回来,总要念叨我又花他的钱买零食了。他多疑,易怒,就连和自己的儿女们吵起来口下也不留情,闹得家里歇斯底里鸡犬不宁。他自大,固执,非要去骑三轮车,结果出了车祸,险些丢了性命……

 

我见过母亲被他逼得流泪,父亲被他呛得满面绛红喘不上气,姑姑被他气得破口大骂,奶奶被他说得冷着脸一言不发……

 

我曾以为是他害我家有了争吵,我曾用一个孩子的方式,真切地“恨”过他,说长大拿了钱,买了糖给奶奶吃就不给他吃。

 

可我还没能拿钱去买糖,他就要走了。他是一个狡猾的老人,连一个报复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没有那么爱他的,可想起他总念叨我小时候吹笛子的事,这次就特地把笛子带回去吹给他听;他记挂着家谱,我也就把家谱带回了城里保管;他心心念念想看我考博士,总对我说:“以前村子里来人算过命的,说会出个厉害的女子,你要努力学!”,我心里笑他,却也只是说,我会考博士的。

 

虽然浅淡了些,依旧是五味陈杂。

 

父亲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犹记得当年爷爷出车祸的时候,他哭得像个孩子,这一次却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平淡。

 

可我没有去问些什么的想法,我也不想懂他的感受,一点儿也不想。

 

浮生若梦,梦醒之际,过去种种还提起作甚呢?就如父亲只会去和爷爷谈当年他如何卖了家里唯一一头黄牛让自己去复读考大学一样,我也只会去记得,那年盛夏,爷爷冒着亏本的风险从他的小摊上给我榨的那杯甘蔗汁有多甜。

 

写下这样的后记,不是想要什么同情,找什么感同身受,我在意的只是自己真实的感受和想法。

 

又或者…是想要自己准备好,去说最后那句“永别”。

 

伤感什么呢?悲苦什么呢?哀叹什么呢?

 

这是人间平常事,而我不过晚行人。

 

愿家国安泰。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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